便便與效尤

便尤3便尤4

在同日《明報》兩個副刊版面,讀到兩篇文章,可以拿來說兩句。都與用字相關的,一篇肯定沒有用錯字,另一篇則有點「詭譎」,我也不敢肯定是錯。

不止一次說過,凡與大或小連用的「便」字,我會盡量避而不用,改而為「就」。沒想到這次林燕妮既「小便覺得」,接著更「大便如此」,讀來連她的「遺憾」程度也覺減了幾分。真罪過。

張美君該是頗有文字水準的作者;當然也用過錯白字,但「效尤」有「故意仿效他人過錯」之意,一字一詞之錯,好事變壞事,可真罪過。希望作者真的不知而錯用,編輯也不懂或不敢修改,否則如此說「爭相效尤」,不單罵了王家衛,也同時罵遍了那些效法他的年輕電影人。如此提出來,也不知是罪過不是。

2013年1月26日《明報》D5

2013年1月26日《明報》D5

2013年1月26日《明報》D4

2013年1月26日《明報》D4

科學.宗教.哲學

愈看愈覺社會學實在可愛,愈覺得喜歡社會學的人也該是可愛的。社會學研究的範圍那麼廣,卻又不是空口講白話只憑猜測空作理論,而是經過研究,要接受批判。你有理據大可推翻我的說法,似乎不會太偏執。我在看的《社會學》〔柯尼格博士(Dr. Samuel Koenig)著,朱岑樓譯,香港﹕協志叢書出版公司,1971.12〕,第十章講述「宗教制度」,篇幅較其他議題要多,同樣有趣和值得深思。

關於宗教與科學甚而哲學,有兩段話看似輕描淡寫,卻正點出了社會學的一項「特色」,更是我喜愛研讀各科及處事的方式,試摘錄下來﹕

社會學家和人類學家之注意宗教,主要是因為宗教是人類社會的一種制度,上帝之有無,則置之勿論,蓋不在社會科學家的範圍之內,由神學家和形而上學家去研究。社會學家所要求了解者,是人類為什麼信仰超自然之神?信仰對行為又有什麼影響?此一問題,在社會科學家之間,多少也有意見一致之處,即以「自然的」為理由來解釋超自然的信仰之發生,但怎樣去解釋,又各不相同了。

宗教之起源、性質和目的的各種學說,紛然雜陳,各執一詞者,乃研究之性質使然,蓋研究必須根據種種推斷和宗教的本質。科學的研究者,同意宗教像其他制度一樣,立基於某些基本需要,因此宗教是必需的,以後為了大眾的需要,宗教仍然會繼續存在。科學家所能夠做的,僅此而已,至於何種宗教是我們應該有的?何種宗教值得建立和保存?那是一個哲學問題。如果社會學家對這個問題也要加以討論,那麼寧願以哲學家的態度,不願以經驗科學家的態度。科學的社會學家對問題有所建議的話,即是宗教應該使自身與生活情況中的種種變遷相調適。宗教對當時的情況和知識愈能適應,則能成為一種有效制度的機會也愈大。(頁120-1)

宗教是人類現存各制度的一種而已;宗教是人類必需的制度,應該而且會繼續存在;何種宗教值得建立和保存,可以討論,但屬於哲學問題;宗教該適應時代的變遷和知識的變化。這些大致是社會學家對待宗教的態度。

如果稍有留意香港各種宗教尤其佛教和基督教的傳教方式很能適應時代的變遷和需求,自該明白上述最後一點已普遍為「開明」的傳教者接納和實行。

至於宗教與科學是否並行不悖?此書沒有避而不談。但答案大概再過千百年也如一﹕

這個問題很難肯定作答。答案在乎各人心目中的宗教是何種宗教。如果宗教立基於神人同形同質的觀念,並一切以此觀念為出發點,那末宗教與科學勢同冰炭。在另一方面,如果宗教是倫理的哲學之一,或是未確定的泛神觀念之一,個人願意以此為宗教,那末宗教與科學並不矛盾。……(頁121)

這個,我不願多想,也不再引錄下去了。

西九有個西區中心

香港的行政區,以方向劃分者,有中西區、東區、南區,都在香港島,北區在新界。

以漢語拼音注寫東南西北中,順序為 dong、nan、xi、bei、zhong;區則是 qu。

不說中西區,各區可拼寫成 dongqu、nanqu、xiqu、beiqu、zhongqu。

當然,漢語拼音要分四聲的,真要如此拼寫,必須註明聲調,例如中區該是 zhōngqū,其他各區就是dōngqū、nánqū、xīqū、běiqū。

理論上,西九那個「戲曲中心」,似採用了漢語拼音譯寫戲曲一詞,原該拼寫作 xìqū,自不會跟西區 xīqū 混淆。可是,政府新聞稿所出的 Xiqu Centre,沒有標註聲調,相信將來在招牌上也不會標註。若將 Xiqu  變為斜體字(italics),即Xiqu,或可權將此詞當成英語中尚未普遍採用的外來詞語。聽說這個用法已在學術界流通了好些年月,我非此界中人,又兼孤陋前未嘗聞,寫〈中國戲曲〉一文時自是不懂個中竅妙處。

原來「戲曲」之捨慣用的 Chinese Opera 作譯詞,據說主因可能此譯會引起諸多誤會。這個我實不夠班多說。既開了個頭,就硬著頭皮,再胡扯一番。

說戲曲,如果只視為廣東的大戲,未免狹隘。不是我狂妄,就算爭取到這個「獨一的名份」,又有多少人真的會珍惜這種「戲曲」呢。用竹搭起了只演粵劇的戲棚又如何,你會去看嗎。不要跟我說,爭取是一回事,看是另一回事,就算根本不喜歡不會看,也要作如此爭取。這個,恕我難以接受。我願此中心包容的是一切中國的戲曲。

好,有了如上明言,我就更覺用 xiqu 作「戲曲」的英譯,實在有點那個。若那個譯詞適當,則中國古戲曲聲腔還有南曲北曲之分,順理成章,就該「譯」成 nanqu、beiqu 了。如此一來,西九不單有個西區中心,用英文介紹這個中心時,可能還會介紹其中的「南區」、「北區」。到時若有人「故作」奇怪,查問怎麼沒有「東區」,該如何回答呢。

愈扯愈遠越玩越會離譜了。或曰,氣功的 qi,尚且可以「熬成」英語,誰敢說 xiqu 不可能成為只有中國特色的「戲曲」英譯詞,而不是什麼「含糊」的 Chinese traditional opera 或 traditional opera 之類呢。

大國崛起了,說不定哪一天中醫中藥也不再用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s 和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al science,一變而為 zhaongyi 和 zhongyao 了,那才樂呢。

2013年1月23日《明報》A23

2013年1月23日《明報》A23

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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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影固然可以自憐,其實也可弄姿

只是偶經球埸,難得人少恬靜,連自己的影子也可「捕捉」到。

更「難得」的是,拍了這三張就「電力不足」,機件自動關上,不能再拍,有點菲林剛好用盡的「懷舊」況味。

還有,球場已「關閉」,正準備成為年宵市場,到時該有另一番熱鬧。

中國戲曲

《現代漢語大詞典》,頁1480。

《現代漢語大詞典》(海南出版社),頁1480。

《漢英大詞典》(上海海交通大學出版社),頁2736。

《漢英大詞典》(上海﹕上海海交通大學出版社),頁2736。

戲曲4

漢英雙語《現代漢語詞典》(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頁2056。

漢英雙語《現代漢語詞典》(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頁2056。

網友Chris 處得知香港又有不知所謂的搞作,竟然將西九龍擬興建的「戲曲中心」英譯為 Xiqu Centre。

翻大陸出版的漢英詞典,「戲曲」一詞,注音沒錯是 Xiqu,但英譯無不是用 Chinese traditional opera 或traditional opera,實在不知什麼人的把戲,徹底實行一個兩制,更與世界大不同,標新立異,弄出個三不像的名字來。戲曲是戲曲,不是如鄧小平的小平,可以用拼音 Xiaoping。政府的新聞稿說,「Xiqu, also called Chinese Opera」,不知出自誰人手筆,簡直是笑話。中國戲曲的對應英文,從來不是 Xiqu。真要用Xiqu,何不徹底一點,變成Xiqu Zhongxin。

試看這個連結,即知「中國戲曲博物館」的英文名稱是 Beijing Museum of Traditional Operas,不是什麼 Beijing Museum of Xiqu,介紹文字用的不是Chinese traditional opera,就是 traditional opera,全沒有什麼 Xiqu。

戲曲5

總有人自作聰明,往往弄巧反拙,常陷大陸於不義。或許到了哪一天,大陸的戲曲中心或戲曲博物館都將名字變為 Xiqu Centre 或 Museum of Xiqu 之類,香港即可成為全中國的龍頭大哥,不愁赤化了。

舊亦可觀

我在看的《社會學》〔柯尼格博士(Dr. Samuel Koenig)著,朱岑樓譯,香港﹕協志叢書出版公司,1971.12〕,其實還有副題,名為「社會之科學導論」,原名 Sociology: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cience of Society,在網上仍有連結,但內容似乎已無人願作介紹了。到底已是「不合時宜」的舊作。

既為導論書,當然有不變的東西可以學習。食得唔好,我算是不浪費這本書,在溫「故」之餘,也不時會浮想聯翩,走出書中所述的內容,以「古」鑑今,檢視可有早已變動的東西。

第九章講「政府制度」時,作者也述及這種制度的「歷史」,由「初民社會的政府」說起,提到「政府的主要功能,是使社會獲得協調、和平與安定」,於是,按照一些學者的意見,「管制是社會所必需的條件之一,因為無管制權威,便無結合之可能。所有人類社會都有政府體制,以之調節各個人的關係和保障各團體的利益。」(頁88)換言之,社會是要管制的。想想影星成龍那句「中國人是需要管的」,或可「諒解」為不算是個人的「失言」。

書中還有一句很肯定的話﹕無政府的社會是沒有的。但有「不過」﹕「不過我們常能遇見政府組織極為幼,幾乎看不到任何有形的管制機構或任何身份明顯的領袖。」(頁89)這個也令我想到老子那個「無為而無不為」的說法。

關於民主,作者追本溯源時,不忘提到,「在原始時代,人民沒有那種可以考慮地和有系統地加以運用的權力。」(頁99)時至今日,有些聲稱民主的國家,或許仍與「原始時代」沒有多大分別。作者更有一個「預言」﹕

由於民主在美國和所謂大西方民主國家,如英國、法國和北歐國家,有了穩固的基礎,進而逐漸推及到其他國家,於是民主已認為是政府的理想形式,乃世界的目標所在,遲早將為全人類所採用。(頁99)

又半個世紀過去了,真要達成這個目標,大概還要再推遲一些年月。講民主,在香港早已不是什麼從政者或社會學家這類少數人的願望了。作者還提到一個現象﹕

有些社會學家分析這個問題的時候,可能是更為科學和少帶感情,只將民主視為可能的政府形式之一,以何種形式為最好,則必須經過客觀的鑑定或與其他制度相比較。故史季亭認為民主「僅是在政治上有組織的人類的一種政體,此一政體,少數統治者是最少的專橫和最多的負責,最小的嚴酷和最大的體諒。」(頁99)

這些,都該是永不嫌舊且不會過時的「標準」。關於民主的缺點,作者並不遮掩,更直言明說。這句也值得深思﹕即使在民主國家中,真正的統治者仍是少數人。(頁100)民主既不是萬應良方,因為同樣有缺點,那該如何處理呢,以下的說法,無妨細思﹕

雖然若干公認的缺點和弊端存在於民主政府形式之內,社會學家似乎同意林肯所說的那句話,醫治民主弊病的良藥便是更加民主,當然也有少數社會學家,如義大利的柏雷圖和羅柯(Alfredo Rocco),德國的未伯德,贊成國家集權。所謂以更民主來醫治民主的弊病,即是許可缺點的補救,可由全民的機構,增加民主的動力,促使民主適應種種變遷的情況而能達成,而最重要者是擴大民主的措施,由政治範圍推及其他方面,特別是經濟方面。(頁100)

今天讀來,這種說法大致上仍沒與時代脫節,但有一點若以大陸近二十年的實況來印證,可能有點反諷味道。粗略而言,大陸在經濟方面,還說得上是民主的,但政治上卻是有名無實,遠遠落後,以致世人尤其香港人都在乾著急,大有等得不耐煩之慨。

社會學與通識

香港有幾位寫作人,包括已故的趙來發,文章大多寫得活潑有趣,沒弄錯的話,他們所學都是社會學。

數一數,有筆名梁款的吳俊雄,有呂大樂,既是學者教授,也寫通俗易懂的文章,嘉惠讀者。還有馬家輝,由心理學到社會學,都令其文字不流於空泛無真材而又毫不古板。

瞄一瞄社會學所學究是些什麼,既有政治、法律和經濟,又不離教育和歷史,粗看有如大雜膾。香港目今流行通識和博雅教育,修讀了社會學,就算不是「通通識」,也差堪矣。從另一角度看,這門學科的「份量」會否略嫌不足呢。不如看看柯尼格博士在《社會學》(朱岑樓譯,香港﹕協志叢書出版公司,1971.12)第九章「政府制度」的說法﹕

我們已經知道,經濟制度雖是經濟學的主要課題,但社會學亦加以研究,因為經濟制度和社會生活是不能分離的。同理,政府制度主要屬於政治學的研究範圍,社會學也不放過,原因是政府制度乃是一種社會控制的機構,同一題材,可是兩種科學的探究和處理是不同的。

政治學認為一種界限頗分明的政治社區——國家——的存在,視國家作為一個發展完備的實體而研究之,並研究其附屬部份。在另一方面,社會學主要研究由組織鬆懈的人類團體演變而為統一團結的政治社區或國家的過程,並研究國家在功能上因情況變遷而發生的改變。此外,人類社會中存在著多種控制機構,社會學僅視國家為其中最重要的一種而加以研究。故社會學的研究範圍可以說比政治學為廣,但是這兩種科學是相輔相成的,各提供有助於充份了解政府制度的重要資料,互為挹注。(頁88)

重點就在那個「廣」字。同一研究範圍已較廣,而且社會學不單研究一科,而是好幾科,可說廣而又廣。不過,你深我廣,我不會知少少扮代表,而是相輔相成,互為挹注;真有天下無敵之概。

所以說,瀏覽社會學的樂趣真不小。還有還有,譯文竟採用「比喻取有餘以補不足」此等古雅之詞「挹注」,也是讀這本譯著的一大樂趣啊。